无极俚语之趣


          无极俚语的意趣,在于形象生动,不乏诗意画境。修杈修杈,本来是砍去树木乱生疯长的歪枝斜桠,其中有树木的物象,有刀斧挥举的动作,然而在乡亲们的嘴里引申,成为训教调皮儿子的专用词语,树木与树人同理,修杈的行为施之以人,自然离不开巴掌对屁股的敲打;人家做饭,常说“水疙瘩了没?”这“疙瘩”,不是锅里蒸煮的面团,而是指“水开了没有”,因为水沸腾则冒泡,呈疙瘩状,水开则有声,作“疙瘩,疙瘩”之响,如是以“疙瘩”形容水的沸滚,绘声绘形,惟妙惟肖到了极致。在无极乡间,神聊胡侃叫做“蒲扇”,比之空穴来风的成语,不仅为无稽之谈指明了源头,还有了可视可观的动态;而胡吹乱侃,叫做“大扇车”,那本是扬场筛谷之用具,风力之大可以将糠米进行分离,以风扇的转动比喻摇唇鼓舌,夸张却贴切,暗藏讽喻,仅仅三字,除了对人物的刻画神情兼备,还带了感情色彩。

          无极人的含蓄和幽默,不经意谈吐在唇边,入耳听来,别是一种享受。牲口称之为“头伕”,把出大力的牛马拟人化,表示一份善待和尊崇,倘若这些四脚之物得了病,不吃不喝,或被称作“不认槽”,或者“不端碗了”;牲畜病亡,也如人之寿终,避讳那个“死”字,叫做“不睁眼了”。饱食而眠,在牲畜在人,都说成是“呵呵开咧”,这呵呵是象声词,能让人听到那甜美的鼾声。贪睡不起的懒汉,叫做“压塌炕”;贪玩不睡的孩子,叫做“熬油儿精”;夜里胡走乱窜,是为“磨裤裆”。呓怔(yi zheng 均为四声),是一种似睡非睡,发梦呓之语的病态,而对那些说话言语不能够达意,帮倒忙的人,总以“撒呓怔”谓其症候,那药方也来得现成:一边凉快去!若谁说“上腿儿了”,那绝不是登梯子上房的意思,与攀爬登高无涉,而是喝酒的指称,因为酒喝高了,难免腿脚发软,步履趔趄,以“上腿儿”代称,连因带果,道了个兜底儿的实在。

         无极俚语之妙,妙在传神。办事乖违常理,叫做“不冲趟儿”,这“趟儿”是行列,最是生动形象地诠释了“另类”,另在不入大流,众人看着不顺眼。“缠线蛋”,本是一种“剪不断,理还乱”、头绪纷繁的女红作业,以此称人讲话的饶舌,比之“喋喋不休”,则多了几分使人不耐其烦的厌恶。奇乃怪,妙为好——单是这“奇妙”的词意,土语叫做“闹洽洽”,洽洽是镲的俗称,也叫铜钹,执握在两手拍打,形似鼓掌,发“洽洽”之声,表喜悦之情,达赞美之意——只三个字,有美声可闻,有动作可观,自是文人笔下寻不到的绝妙好辞。无极人使用频率最高的感叹词是“好家伙山”,山是平川人少见的稀罕物,惊叹中,呈举头仰望之态,瞠目结舌之相,其中有三分的惊诧,三分的赞叹,三分望洋兴叹的激动,剩下的一分则是莫名其妙的感喟。

         许多的无极土话,如果按照惯常的理解,难免闹出一堆笑话来。比如称晚上为“黑价”,“夜里”是昨天。还比如天上下着星星点点的细小雨珠,被说成是“星星哩”,若以为是满天星星,还将怕水之物晾在露天,难免被淋成一滩泥,会让人哭笑不得。晚辈出门拜客,老人们总是嘱咐“别崩裆”,这绝不是让人注意裤子的臀部开缝儿,而是提醒说话出事别露丑——以“崩裆”形容不雅之言行,还有自曝家丑、吐露隐私等等的丰富内涵,弦外之音,何其妙尔!

        祖辈守望着一亩三分地,无极人的谈吐,也如篱笆墙围护着的鲜翠园蔬,极少被流行的官话杂糅,也不为时髦的粤语和洋腔浸染,至今犹带着古朴的胎记,恰恰因为如此,比之市井的流行语,多的是草木的清新气息,招惹得许多文墨之士频频前来采风,诸如“够呛”、“腻味”、“嘎咕”等等,一股脑儿被使用在小说中,满纸村野言,无限新鲜味儿。